不去旅游的打工人，趁著假期「做手術」
年輕人對法定假期，有了一些新想法。
一方面，扎堆旅游無異于受罪，不如躺在家里睡到自然醒，畢竟打工人的精力早已比不上目光囧囧的大學生。另一方面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，無論三天還是七天，那假期都是靠連上七八天班換來的，總有一股班味，不純粹。
于是，更極致的打工人開始將法定假期視為“天選”的手術良機：近視手術和醫美手術只能算是錦上添花，痔瘡和良性結節手術才是“剛需”。他們的賬算得很明白，趁大家休息做手術，不影響工作進度、不影響家庭收入，甚至可以躲掉一些名為假期、實為居家辦公的免費加班。
最重要的是，“因為上班得的病，不能再請年假來治了啊”。
誰的假期？
2023年國慶假期，小舟決定去做痔瘡手術。“很難受，也很麻煩。”他如此總結手術前的生活。這種相當常見又難以啟齒的疾病，在前期幾乎不影響生活，發展到后期卻如影隨形，無論坐還是行走，都成為難以忽視的存在。
國慶前一天入院手術，7天后出院，別人一年之中最快樂的假期，小舟在肛腸科住院部度過。住院期間和病友閑聊，他才意識到，自己的痔瘡比隔壁床40多歲的中年人還要嚴重。
某種程度上講，小舟是幸運兒。國慶期間，包括肛腸科在內的諸多科室住院部幾乎全滿，不少期望利用假期住院恢復的病人甚至排不上號，只能一邊心疼扼腕，一邊銷掉年假，約上節后的手術。
對于堅強的打工人來說，疼痛事小，請假事大。
不同于尋常的微創手術，痔瘡術后相當痛苦，而且有較長的臥床期，想要恢復到能夠上班的狀態，至少要20天。對于上班族來說，這是巨大的挑戰。“我們這個行業很難請那么久的假。”小舟從事IT行業，每天坐在電腦前的時長達到10小時。
程序員是痔瘡的高發行業。王強在北京的互聯網大廠做程序員，2019年春節前夕，一場同學聚會后，原本用用土方子就能扛過去的隱疾，突然爆發。憑借互聯網社畜驚人的意志力，他在走路都困難的情況下堅持上了幾天班。終于，在疼得幾乎一夜未眠之后，被家人拖去了醫院。醫生診斷，已經形成嵌頓，立刻安排了手術。那天剛好是大年二十九。
那個春節假期，因為痔瘡手術，王強也迎來一段難得的休息時間。
“早點來多好，不用受那么大罪。”醫生對建國說。因為骶尾部軟組織感染，她連續高燒9天，輸了7天抗生素也無法退燒。更要命的是劇烈疼痛，讓她幾乎無法行走。起初，建國覺得抗生素能夠消炎，即便日后檢查出病灶也可以熬到十一再手術。這樣她也能夠預留出時間，先完成9月份的績效再做打算。
但這場病沒那么“懂事”，拖到最后還是要手術。“好在湊上了中秋假期。”她想。
比起急癥，在體內不斷生長的結節更加磨人。2020年體檢過后，醫生提示李天，某個乳腺結節長大很多，需要復查。當時的李天剛做媽媽，歷經懷孕、生娃、哺乳期，有將近兩年時間沒有體檢，新工作又是創業團隊，壓力比以往更大。
復查結果顯示結節評級為4B，惡性概率在10%-50%之間，醫生立刻安排了穿刺。病理報告要一周后才能出結果，想到剛滿一歲的寶寶，李天坐立難安。還好，最終病理報告顯示良性，但結節太大，醫生還是建議切掉。
一波三折后，李天的心情放松下來，預約了元旦前的門診手術，可以趁假期在家里修養。三天后，隨著止血繃帶被拆掉，她也重新回到了忙碌的生活里。
小舟則在十一后“半自愿”離了職。2023年公司效益不太好，中秋前，老板剛剛宣布每天免費加班兩小時，小舟心里不忿。國慶假期后，痔瘡手術還需要幾天恢復時間，小舟與老板商量繼續請病假或是直接離職，老板選擇了后者。
隱憂形成
小舟是95后，從畢業起就做程序員，在廣州和深圳拼了幾年命。剛畢業不久，他就拿到了30萬年薪，這也是新人程序員的正常工資。代價是每日十小時的久坐和越來越低沉的情緒，“當時真的就是仗著年輕，消耗身體。”他說。
在廣州生活時，小舟住在城中村的小隔間，24小時見不到太陽。后來跳槽到深圳，他咬咬牙花了更多錢租房，卻還是被困在漫長的通勤里。上班、下班，每天站在地鐵上的時間要3小時，9點吃晚飯是日常。偶爾的社交活動，朋友們也在討論深圳房價和薪酬，“我的同行們似乎挺享受這種壓力。”小舟覺得喘不過氣。那時候，未來像城中村的隔間，不見天日。
“對當時的房價很絕望。”他說。2021年，小舟定居長沙。“當時長沙的房價七八千塊，雖然工資沒有那么高，但是夠一夠是可以上車的。”雖然壓力有所緩解，但由于工作性質，他的久坐習慣沒有改善。
痔瘡的發生有很多種因素，久坐和久站都會減緩下半身血液回流速度，造成直腸靜脈血液淤積，進而形成痔瘡。最有宿命感的是，這是一種人類特有的疾病，有肛腸科醫生將之稱為“人類在進化過程中選擇直立體位所付出的代價”。
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的上班族，極易被痔瘡糾纏上。工作忙碌，節奏快，也讓上班族依賴著辛辣刺激的快餐、外賣，不均衡的飲食結構，不健康的作息，刺激著年輕人的腸道，痔瘡在職場中的出現越來越年輕化。
做了十年程序員的王強，常年10點以后下班，上班坐在屏幕前一天，下班背著電腦，時刻準備修BUG。業務增速最快那幾年，半夜也會被報警叫起來。那年春節的痔瘡手術，他躺了兩周，用了法定假日+年假，那是王強工作以來休過最長的假。雖然系統上顯示的假期很多，但他每年實際能休的非常有限。一場手術，反而幫他規避掉了不少名為假期、實為居家辦公的苦役。
工作多年的體檢報告，組成了李天的身體健康變化圖。剛開始的兩年非常健康，后來慢慢查出乳腺增生，逐漸發展到兩邊都有結節，再到結節增大到需要手術。
近年來，有關結節年輕化的討論越來越多。《2023中國女性健康粉紅報告》顯示，我國女性乳腺結節的檢出率為33.94%，幾乎三個人里就有一個。這種與情緒息息相關的“表征”，在醫學上并不被認為是疾病，更像是“情緒差”的具象化體現。
建國幾乎不敢體檢。因為日常情緒問題不少，生活也不規律，她知道體檢結果一定不會很好，那不如不知道。這也是很多年輕人的普遍心態。工作6年，全面的體檢只有一次，乳腺和甲狀腺增生都有，腰椎間盤突出也比較嚴重，還有輕度脂肪肝和一些說不清也不敢復查的小毛病。這次的細菌感染究竟從何而來沒人能說得清楚。但可以確定的是，她的免疫力已經無法形成盾牌，抵抗細菌的侵襲。
像建國這樣的年輕人不在少數，社交媒體上曾經調侃道：打敗當代年輕人，一張體檢報告就夠了。
警鐘之后
借著手術的恢復期，建國和小舟給自己放了個假。
中秋后，北京的天氣明顯涼了下來，秋高氣爽。工作間隙，建國每天中午雷打不動出門散步半小時。她驚奇地發現，對于她的工作來說，每天半小時其實完全擠得出來。另外，街邊最常見的太空步健身器，可以明顯緩解久坐帶來的腰痛。
辭職后，小舟休息了兩個月才重新開始工作，后來又成為“斜杠青年”，做項目制的工作，不服務于具體的公司，也因此擁有了大量的可支配時間。
痔瘡手術前兩個月，他開始迷上羽毛球，手術恢復后找了個教練，系統地學了一段時間。從新手不斷進階的過程里，他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留給了羽毛球。
現在，小舟的一天是從自然醒開始的，下午3點去打羽毛球，晚上如果客戶有需求就去工作，沒有需求就繼續打球。久坐和長通勤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故事。過年回廣東老家，家人都說他比以前瘦了，也更結實了。
互聯網行業潮頭不斷變化，過去是因為業務發展、工作繁忙帶來焦慮，如今進展到，降本增效、人員優化帶來焦慮。身在職場中，唯一不變的是變化，王強只能通過自己調節工作節奏，來維系身體狀態的穩定。
切掉那個結節以后，李天更加重視體檢，每半年會為乳腺做一次B超。“情緒穩定、不熬夜。”是她能在生活夾縫中做出的最大改變。
手術之后，人們重新匯入了生活的洪流里。他們發現，其實身體和工作一樣，都是修修補補，再找找方法，讓自己走得更遠一些。
“身體第一，工作第二”講起來簡單明了，但混入生活的諸多調味料，一切都變得復雜起來。自稱“牛馬”的人們，哪有那么多選擇呢？
（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均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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